东西方培养博士的差距在哪儿

中国要成为科技文化强国，所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提高国民的理性思维能力。

纵观国际学术界，几乎所有的科学分支的创立都与华人无缘。历史上的不用说了，即使当代刚刚产生的新的学术分支，比如系统论丶控制论丶信息论丶认知科学等，都才只有几十年的历史，然而都是欧美人创造的，如华人无缘。语言学领域更是如此，内部的流派繁多，诸如形式语言学丶功能语言学丶认知语言学丶语法化理论，也都是欧美人的首创。在欧美成功的华人语言学者，基本做的都是些拿汉语的现象给人家添砖加瓦的工作，迄今还没有哪个人创立了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理论体系。

即使都在欧美的知名大学读书，华人子弟与欧美学生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思辨能力差别。在斯坦福的课堂上，很常见到华人子弟，他们有来自大陆的丶台湾的丶香港的丶新加坡的，还有美国本土出生的。总体上看，华人子弟的逻辑思辨能力明显低于欧美的学生。这可能是思维文化传统的差异使然，这种传统的力量很大，会像基因那样代代相传。

中国历史上也有不少科技着作，然而大都是经验事实的堆砌，现象的罗列，没有一本是具有内部严密逻辑系统的着作，比如《黄帝内经》丶《齐民要术》丶《梦溪笔谈》丶《天工开物》丶《本草纲目》等都是如此。因为中国人没有科学的思维工具，不会从简单的概念出发，运用严格的逻辑规则，一步一步建立起一个理论系统。中国人有高超的智慧，可以在某一点上具有闪光的发现，然而因为缺乏这种的科学思维工具，无法做出系统的发现，也缺乏科学的抽象，结果中国人的科技成就多停留在直观的经验基础之上。

最近这些年来，斯坦福大学一直在酝酿教育改革，改革的重点在如何提高学生的素质，他们特别强调的一点是“培养学生分析数据和进行推理的能力”。麻省理工学院的校训就是，“既要学会动手，又要学会动脑”。现在国人都认识到学会动脑筋很重要，但是如何动脑经，迄今上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也没有得到教育界的普遍重视，学生更没有得到应有的训练。我教过很多国内大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丶研究生，他们的知识面很广，学习热情也很高，就是理性思维能力太欠缺。

我做了一个调查，大多数读博士的中国学生大都没有学过形式逻辑，大都没有掌握做科研的基本逻辑工具，不清楚如何下定义丶如何推理丶如何寻找因果关系等。就拿语言学界来说吧，中国高校培养出来的博士数目已经远远大于欧美的总和，博士论文汗牛充栋，然而能建立一个理论系统的博士论文则几乎没有。然而斯坦福大学的语言学系每年统共才培养三五个博士，几乎每个人都能提出自己的一套理论，不少还在国际上知名的出版社出版，产生了国际影响力。这种状况折射出东西方教育的一大差别，那就是我们的学生缺乏基本的科学思维训练。

老师有什么样的期待和要求，学生就会朝哪个方面努力。我在斯坦福读书的导师是Elizabeth Traugott教授，她是英国人。在我开始写博士论文时，她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中国人的思维和西方的思维是很不一样的，如果你想自己的博士论文在西方出版社出版，被西方读者认可，那么必须就是一篇论文一个主题，所有的章节必须围绕着这个主题逻辑展开，要从各个方面论证支持这个主题。”她还对我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要求，要我用一句话把博士论文的主题说清楚。我尝试了多次，最后才勉强达到老师的要求。这一点确实令我印象深刻，获益匪浅。我博士毕业后，论文很快就在西方的一家专业出版社出版，而且这些年来在欧美受关注的程度不断提升，引用率逐渐提高。再看看国内的不少博士论文，都还是现象的罗列堆砌，各个章节互不搭界，各自为政，在思维习惯上与欧美人格格不入，即使翻译成英文，也没有几个欧美学者能看得懂。

因为美国这样的教育传统，不少博士论文就开辟一个新领域。拿一个我切身感受到的例子来说吧。1993年，我到圣地亚哥加州大学读书，系里刚来了一位伯克利加州大学毕业的博士生，她的名字叫Adele Goldberg，那时她的论文还没有出版，只是听说她的论文很有创意。1995年她的论文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很快就成为了“结构语法理论”的开山之作。现在结构语法已经成为一个新的语言学流派，每两年举办一次国际性的会议。这一理论对中国语言学界已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大量的研究成果就是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作出的。因为Goldberg的影响力超常，普林斯顿聘把她挖过去做教授。在美国像Goldberg这样的学者并不难见到，他们的博士论文就是一个领域的开山之作。然而，中国的大学就是培养不出这种人才。

中国高校博士生的培养要逐渐转到重视质量上。以后，中国的高校不光是要报告每年培养了多少本科生丶多少博士生，而是要关注哪些博士生开辟了新领域或者创建了新学科。世界大的学科不断涌现，大学科内部小的分支层出不穷，那么有多少是中国大学培养出来的博士生做出来的?

中国要建世界一流的大学，就不能把创造发明的“专利”拱手让人，而我们自己只抱着“拿来主义”的态度。
植物的杂交，基因的转换，现在科学技术已经做到了。然而文化杂交，思维基因的转换，难度可能更大。虽然很难，中华民族必须经过这场思维思维转换，才能真正成为科学文化的强国。

提高学生的逻辑思辨能力，让学生掌握建立理论系统的逻辑思维工具，这是中国教育最富有挑战的任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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