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多地反种族歧视课程引发争议的大背景下，笔者毕业的明德大学蒙特雷国际关系院（MIIS）最近发生的一件免职事件也成为关注点。被免职的人是首席多样官(Chief Diversity Office) 普什帕·艾耶，她是一名教授性别冲突解决、反种族歧视的副教授。

教授反歧视的教师本人深陷反种族歧视旋涡

11月初，学院学术事务负责人代顿·约翰逊（JDJ）代表学院向全校师生发出普什帕·艾耶卸任首席多样官的邮件后，一些MIIS学生和校友很快发表公开信——“谴责MIIS领导层在过去几个月里对艾耶博士的不公正对待，并最终导致她被迫辞去首席多样官的职务。学院管理层未能在艾耶博士和困扰首席多样官办公室的黑人学生之间进行有效的调解。没有人试图与她进行公开和诚实的对话，以便更好地了解实际情况。”“当局基于一帮小团体先入为主的观念，决定取消这些反种族歧视的必修课程，对学生团体和院校的未来造成严重的伤害。”公开信称。


图：MIIS学生提供的公开信截图。（来源：美利坚年糕）

事情是这样的。2020年夏天，在美国“黑人命也是命”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时, MIIS也应时地举办了包括反制度性歧视的对话系列和一门必修课程。艾耶博士想组织一个网上讨论会，让MIIS的黑人学生讲述他们的故事。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黑人学生告诉笔者，这使得很多黑人学生倍感压力，因为教白人学生种族歧视，又让他们不感到难堪，这非常困难。在跟这些黑人学生的几个回合的邮件来往中，有些脾气的艾耶博士生气地写道：“我对这个校园里的黑人学生真是无计可施了。”于是这些学生跟学院学术事务负责人代顿·约翰逊（JDJ）投诉，学校在没有试图促使双方和解的情况下，采取了以下处理措施：艾耶博士向这些学生们道歉；学校向所有黑人学生道歉；艾耶博士卸任首席多样官。

艾耶和她的反种族歧视历程

位于风景秀丽的蒙特雷半岛的明德大学蒙特雷国际关系院是一个白人教师占大多数的私立研究院。今年该校一名亚裔教授退休，一名中国裔教授休假一年，而艾耶博士是仍然在此坚持工作，且已经工作了13年的一名印度裔教师。“普什帕一直没有得到学院最高行政层的支持，自己本身也在学院遭遇种族歧视。”MIIS校友吉娜·彭（Gina Pham）告诉笔者。

此前的数年内，除了教授学生们必修的《冲突解决介绍》课程之外，艾耶博士还开设了两门反种族主义的课程,以确保研究院的所有学生能共同理解种族主义和其他形式的歧视造成的负面影响, 并希望借此找到反击的行动方式。许多学生评价这些课程富有知识性，是艾耶博士推动学院走向更包容所采取的第一步措施。

“这是我上过的最有启发性的反歧视课程。这些反种族歧视课程已经超越了一些讨论白人优越性与脆弱性的浅显层面。”吉娜发给笔者的Whats APP简讯称。笔者也曾参与过艾耶博士的“MIIS 联盟”组织发起的讨论种族平等和身份政治话题的多个工作坊，也曾接受过其编辑的《黑镜》线上杂志的采访，讲述作为一个中国学生在蒙特雷经历的文化差异和歧视。

确实，艾耶博士的课程和首席多样官的工作一直是这所学院吸引国际学生的招牌之一——其45%的学生是国际学生，其中大部分是学翻译和口译的中国学生。你能够在11月该学院寄送给校友的鼓励捐款信中看到学院如何强调这名教师的重要作用。


图：学校学术事务负责人代顿·约翰逊发给MIIS校友的募捐信。（来源:美利坚年糕）

现在，学校学术事务负责人代顿·约翰逊的办公室对媒体的回应是：约翰逊之前宣布艾耶卸任的邮件是MIIS对外唯一的公开声明。这也显示了学校以学生意见、学生高额学费为导向，学校领导单方面听从抱怨学生的意见。笔者此前也听过一位日裔教授抱怨，如今的蒙特雷国际研究院变得越来越商业化。截至发稿时，笔者并未得到艾耶博士的回复。不再担任首席多样官的艾耶博士目前仍旧在MIIS教授几门课程。


伯班克初高中几本反种族歧视小说被禁

无独有偶，洛杉矶县伯班克联合学区的初中和高中的老师们也面临着如何教授反歧视课程的难题。

据《洛杉矶时报》报道，在9月9日的一次视频会议上，洛杉矶县伯班克联合学区的初高中英语教师收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除非有另行通知，现在不允许他们教授五部小说：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To Kill a Mockingbird)、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Huckleberry Finn)、约翰·斯坦贝克的《人鼠之间》(Of Mice and Man)、西奥多·泰勒的《珊瑚礁》（The Cay）以及米尔德丽德·D·泰勒的纽伯瑞奖获奖青年小说《雷声隆隆,听我呐喊》(Roll of Thunder, Hear My Cry)。

图：在伯班克联合学区，初高中要求学生阅读的书籍《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泣》、《杀死一只知更鸟》（从左到右）。（图片来源：《洛杉矶时报》新闻截图）

这是因为4名家长(其中三人是黑人)提出了指控，称这些书可能会对公立学区大约400名黑人学生造成伤害。除了《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其他所有的书都被要求伯班克联合学区的初高中学生阅读。

这起案件引起了全国各地言论自由组织的注意。在教师们得知这些书被撤下的消息一周后，全国反审查联盟(NCAC)给伯班克联合学区寄了一封信，敦促该学区在争议检查期间允许教授这些书。全国反审查联盟在信中写道:“我们认为，这些教材具有很大的教学价值，应该被保留在课程中。”10月14日，美国笔会发布了一份请愿书，呼吁采取同样的做法。笔会自由表达研究和政策副主任詹姆斯·塔格(James Tager)说：“有色人种写的书或以有色人种为主角的书被不合理禁止，这是十几年来倡导人士和观察人士注意到的一个趋势。”

有意思的是，对这几本书的指控罪名是“种族主义”，虽然这个罪名此前也经常被用到，但这次有所不同：小说的反对者和辩护者都声称自己是“反种族主义者”。

在2020年的整个夏天，美国都在举行“黑人的命也是命”的大规模抗议活动，要求结束对美国黑人的不公正待遇。因此，许多像伯班克联合学区这样的机构正在认真审视自己的政策、课程和实践，在许多情况下还发表了反种族主义声明。

从抽象意义上讲，围绕这几本小说的争论是一场关于言论自由的争论。更具体地说，这关乎该学区大约15200名在册学生(47.2%是白人，34.5%是拉丁裔，9.2%是亚裔，2.6%是黑人)应该接受什么教育，以及伯班克如何在种族问题上大胆而敏感地向前迈进。

“我的家庭曾经是你们家的主人，所以现在我想从你们每个人那里每周收取一美元。”

班伯克的争议是由一个高中男孩引发的。现年15岁的德斯蒂妮·赫利加尔（Destiny Helligar）正在上高中，最近她向妈妈讲述了自己在大卫·斯塔尔·乔丹中学读书时发生的一件事。据德斯蒂妮的母亲卡梅丽塔·赫利加尔说，一名白人学生在数学课上跟德斯蒂妮讲话时使用了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侮辱性字眼，其中包括N字，这是他从《雷声隆隆，听我呐喊》中学到的。德斯蒂妮说，还有一次，另一个男孩对他和其他学生说:“我的家庭曾经是你们家的主人，所以现在我想从你们每个人那里每周收取一美元。”当校长接到这个通知时，那个男孩的借口是他在课堂上读过《雷声隆隆，听我呐喊》。

卡梅丽塔称，学校校长对这件事不屑一顾。卡梅丽塔说: “我的女儿确实受到了伤害。这些书都有问题……我感到无助，因为我甚至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免受伤害。”卡梅丽塔是提出投诉的家长之一。但随着这些书被搁置，审查进程缓慢推进，不同的教师和学生团体站出来反对移除这些小说。

由15人组成的审查委员会将于11月13日向这位校长提交一份报告。但在伯班克和其他地方，这只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辩论的开始。

禁书在美国有着悠久的历史，这源于偏见。 哈里特·比彻·斯托(Harriet Beecher Stowe)的《汤姆叔叔的小屋》(Uncle Tom's Cabin)被许多历史学家认为是第一本在全美范围内被禁的书。它出版于1852年，由于其主张废除奴隶制的议程而被邦联所禁止。一个半世纪后，卡勒德·胡塞尼(Khaled Hosseini)的畅销书《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受到质疑，据称原因之一是宣扬伊斯兰教和煽动恐怖主义。

但实际上，被伯班克删除的有争议的五部小说没有一部公开支持种族隔离或偏见。《珊瑚礁》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讲述的是白人孩子从年长黑人的苦难和智慧中学习的故事。《杀死一只知更鸟》主角阿提克斯·芬奇(Atticus Finch)是一名白人律师，他为一名被控强奸白人女性的黑人男子辩护。《雷声隆隆，听我呐喊》可能引发了抱怨，这本书由一位成长于大萧条时期和吉姆·克劳时代美国南方的年轻黑人女孩讲述，它是该名单上唯一一部由黑人作家创作的小说。

然而，现实中，家长们对这五本书所反对和担心的不仅仅是语言上的冒犯，还有这些书描绘黑人历史的方式，以及它们可能会给现代读者带来的经验教训。

一名家长奥斯特罗姆说:“对黑人的刻画大多是从白人的视角出发的。例如，一个白人拯救了黑人和他们的反种族歧视斗争。”她认为让学生们阅读这些书籍弊大于利。“学生们得到的教育是：种族主义是过去的事情，而不该是在2020年要讨论的话题。除非教师受过专门训练，能从反种族主义的角度教授这些小说，否则他们很可能加强而不是消除种族主义。”她说。

一些专家认为，改变教授的视角不仅可行，而且是必要的——这些书对于帮助构建当代种族主义课堂讨论的框架至关重要。学校应该重新评估这些书的教学方式，而不是禁止这些书。

许多学生也同意这一观点。10月22日，伯班克高中(Burbank High School)二年级学生尹成朱(Sungjoo Yoon)发起了一项请愿活动，呼吁停止所谓的“反种族主义书籍禁令”。截至11月11日，已有超过2600人在请愿书上签名。另有大约80名学生也递交了个人抗议声明。

15岁的尹成朱之所以发起这个请愿活动，是因为他铭记这些书对他的影响。“我年轻的时候不太了解种族关系，也不太了解任何有关批判性种族理论的东西。当我第一次读到《雷声隆隆，听我呐喊》时，真的被打动了。”他说，他希望学生们能够继续拥有他曾经拥有的这个“领悟时刻”。

尹成朱也承认:“过去有人被这些书中的某些内容所伤害。我曾经在白人老师的教室里，毫无顾虑地说出‘黑人’这个词，或者挑出一名非洲裔美国学生成为整个班级的发言人，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认为这些都是伤害的来源。”


投诉过程备受争议

究竟该如何处理伯班克市这些受到质疑的书籍？这不仅在社区内部产生了分歧，也让人们对该地区处理投诉的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感到失望。

伯班克的投诉程序涉及五个阶段，其中包括申诉(正式和非正式)、一个特设委员会和多次申诉。尽管这一投诉程序似乎是为了确保家长的声音被听到而设计的，但其并没有解决如何改进教学实践的核心问题。

在收到正式的书面投诉之前，班柏克的校长们决定暂停教授这些书，这最初让一些家长和老师感到困扰。

目前已有四起官方投诉。根据地区政策（AR 1312.2）：有争议的材料在最终决定之前可以继续使用，孩子们也可以选择不阅读。

“为什么马上就下架了这五本书呢?”伯班克联合学区负责人马特·希尔接受采访时说:“鉴于投诉的性质,我认为这是最稳健的方法。我觉得我们最好一起合作，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解决方案。我们不是要把课本从教室或学校搬走，而是将它们保留在图书馆和可选阅读书目中。”

虽然一些教师和家长认为负责人的行为是真诚的，但他们对这一做法感到困惑。

确实，或许由上至下做出小说“去留”的决定，当然比让一个庞大的学区中的受影响者参与决定要容易得多。如果《雷声隆隆，听我呐喊》等五本小说重新回到课程中，最困难的挑战可能是能否确保不同文化背景的学生都能从这些书中得到启发，支持与从事像尹成朱所做的事情。

（作者：美利坚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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